甘孜日報 2018年01月29日
■唐闖
2017年10月,全中國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大渡河。站在即將修建完成的大渡河興康特大橋上,中央電視臺記者向全世界宣告,甘孜藏族自治州從此將結束沒有高速路的歷史,走上一條超速發展之路。
從雅康高速修建開始,在筑路工地上的爆破聲、挖掘機的轟鳴聲中,大渡河畔的人們開始明白:曾經靠著道路交通優勢,在路邊擺點水果攤攤,開個小飯館的求生方式是追不上時代的步子了。只有大膽夢想,勇敢追夢,才有未來。
大渡河畔的人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懷揣家園夢,他們開始了新的嘗試。
甘谷地的期盼
在杵坭鄉對面,與它隔河相望的甘谷地村開始了另一種思考和期盼。在甘谷地村,看著河對岸的杵坭鄉搞得鬧鬧熱熱,得知縣上的發展規劃,村長藍定鵬也坐不住了,可杵坭人走的那條路,卻無法在甘谷地村被復制。
藍定鵬在村子里走上走下,拿不定主意。甘谷地村的歷史和現實一遍遍在他腦海閃現。
甘谷地村位于國道318線和省道211線交匯處,總戶數176戶,共計376人。村民經濟收入主要通過大車運輸、外出務工、依靠土地經營傳統種養殖業、沿途零售土特產及開辦旅館及飯館獲得。
從上世紀80年代至上世紀90年代末,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318國道一直擔負著溝通甘孜藏區和內地,推動兩地往來,方便人們出行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當時,進出甘孜州的車輛走318國道線,翻越二郎山頂,歷經三天時間方能到達成都。受制于道路交通條件,甘孜州對來往車輛采用單進雙出的方式。當時,為支援內地經濟建設,甘孜州大量木材通過車輛經由該線路頻繁運往內地。
特殊年代、特殊條件下的諸種特殊因素集合起來,使得甘谷地這個距離二郎山山頂僅半個小時車程,又位于318國道線上的村子的天然地理優勢凸顯,來往于漢藏兩地,無法暫時過境的長途車輛大都選擇在此食宿,甘谷地村遂成為川藏線上一個重要的驛站。
依托這種地理優勢,甘谷地村村民依托土地上的出產,通過開辦簡易的小飯館、小旅店、小商店的方式,迅速成為了萬元戶。據村民周義剛回憶,當時,從甘谷地村甘谷地組到杏子坡3公里的公路沿線上,共計開有38家飯館,50多家旅店。周義剛當時開著修車鋪,也經營飯館生意,年收入5至6萬元。據他介紹,一般村民的收入也在萬元左右。周義剛將其形容為“閉著眼睛撿錢?!?/span>
“天時”、“地利”帶來的發展機遇一直持續到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在長達10多年的時間里,甘谷地村村民通過直接輸出土地上的出產,抓住了一次次發展機遇。該村也就此有了“萬元村”的名號。
1998年國家停止砍伐天然林,此前,二郎山隧道開工修建,2001年隧道通車,至此從甘孜州前往內地的車程和時間大大縮短,單進雙出的交通通行制度也就此取消。途經甘谷地并在此食宿的車輛開始減少。部分村民開辦的小飯館、小旅館、小商店開始關門。
在甘谷地村食宿不再是過往車輛的唯一選擇。至2016年,甘谷地本地村民幾乎無人再經營此類生意,僅存的7家飯館還是內地生意人開辦的。
盡管開辦飯館、旅館的方式難以為繼,2004年隨著甘孜州各大水電工程相繼開工,在國家對超限超載尚未規范化管理的情況下,甘谷地村村民通過私自改裝大車,增加貨運噸數,再次抓住這次偶然機遇,并再次依靠地處交通要道的優勢,通過大車運輸和外出務工的方式,輸出勞動力,繼續著萬元村的歷史。
但進入2016年,隨著國家對超限超載規范化管理,甘谷地村不規范經營大車的方式已無沒有空間,同時,隨著各大水電工程即將結束,甘谷地大車運輸業失去依托,陷入困境。
兩年后,雅康高速公路即將貫通,來往車輛將不再經過過去的318國道線進出甘孜州。甘谷地的道路優勢將不復存在。目前,在甘谷地村村民經濟收入方式中,無論大車運輸、外出務工及依靠土地經營傳統種養殖業,還是沿途零售土特產及開辦旅館及飯館獲得均難以為繼。
歷史和現實交織,藍定鵬的眼前老是浮現村民余福華的身影。
村民余福華,68歲。每天,他空著兩只手,穿著一件破舊的黑色大衣,坐在該村觀景臺土特產售賣點附近的木椅上。在這里,余福華沒有攤點,無所事事的他只是來看看,順便和在這里擺攤的熟人擺點龍門陣。
以前,余福華曾考慮過在觀景臺弄一個攤點,掙幾個錢。但余福華歲數大了,說話不利索,耳朵又不好。和周圍擺攤的年輕人相比,余福華已經沒有什么“競爭力”可言。和周圍的年輕人一比,余福華是那個沒事可做,多余的人。
在余福華看來,坐在自己家里,還有人給你白白送錢的事是不可能的。余福華認為,只有身體好,有點本事和技術,才能把錢揣到自家的“包包”頭。
余福華所說的本事和技術,主要是指與傳統自給自足農村生產生活相關的一些手藝,比如:木工手藝、泥水手藝、砌墻手藝、翻瓦手藝、修房手藝、編筐、給果木修枝等等。在自給自足,不產生較大市場需求的前提下,這些本事和技術是一個農民必須具備的、也是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生活的看家本領。
上世紀80年代,余福華尚有16畝耕地,地里種玉米、豆子和洋芋。由于家里有四個子女,耕地上的出產大部分時候不夠家里人糊口。憑著從父親手里接過來的木匠手藝,在甘谷地周邊地區,余福華通過給人做家具,修房子,到國家林場修枝等方式,在物質條件不寬裕的歷史時期(1980,瀘定縣農民人平收入為248元;1985年,瀘定縣農民人平純收入399元;1990年,瀘定縣農民人平純收入為450元)僅經營木工手藝這一項,余福華每年已經有上千元的收入。
進入上世紀90年代,面對大量的市場需求,隨著內地人工合成材料家具進入甘孜州市場,考慮到成本、樣式、質量等因素,本地人已很少雇人做傳統的木質家具。到90年代中后期,為保護生態環境,國家開始逐步實施禁止采伐天然林的政策。傳統農業社會中的木工活路徹底失去了木料來源。
至此,費時、成本高、以砍伐、利用天然林木為基礎、極易造成林木資源浪費的傳統木工技術已經不適應國家長遠發展需要,也不能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磕竟ぜ夹g已無法生存,失去這一主要“技術”優勢之后,余福華只好順著公路,找一些國家和私人的建筑活路,通過泥工手藝,賺取收入。與80年代相比,余福華的年收入已經減少了30%左右。
隨著年齡增加,余福華的泥工手藝也漸漸失去了身體支撐。他能夠找到的泥水匠活路也越來越少。進入21世紀初年,在生態資源富集的地方和民族地區,國家實施了退耕還林政策。余福華的16畝耕地只剩下3畝。隨著子女各自安家,隨著自己年歲增加無力耕種,余福華將手中的3畝地平均分配給了四個子女,自己變成了一畝地也沒有的農民。
2011年至2014年,心有不甘,一心想著“再掙點錢”,但早已60多歲的余福華,眼見路邊水果攤生意較好,拿出了自己從小在農村里就學會的,當時僅有的可能掙錢的一項技能:編筐。在編筐賣的幾年里,余福華最高年收入僅為1000元。而這1000元成了余福華那幾年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隨著運輸業對水果包裝的要求不斷提高,隨著顧客保鮮需求的提高,余福華依照傳統手藝編出的竹筐和“果籃”,已經無法滿足長途運輸和保鮮需求。余福華只能看著一個個成本更低的新型紙質包裝箱,把自己的竹筐和果籃一天天擠到無處可用的境地?,F在,余福華前年編織的70只80個竹筐和果籃還扔在家里,余福華只能把這些竹筐和果籃鎖起來,任由它們慢慢發霉爛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