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9月19日
◎本巴錯
凝望眼前這幅草木葳蕤蓬勃、四周霧氣氤氳、水天相接的水粉畫，仿佛瞬間就被記憶的韁繩牽扯著，穿越到了我曾經學畫的年代。在那個云淡風輕、無憂無慮的年代，離不開自己曾經跟隨過的兩位良師。
帶我入繪畫門的就是被譽為描繪了康定“清明上河圖”的謝祿康。跟師謝祿康是我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的。謝老師是當時康定電影院的海報繪畫師。那時的電影海報不同于現如今的機器彩色打印，而是需用人為的繪畫技能，以大概1：10的比例放大繪制后，高懸于電影院外墻上的大櫥窗內，向觀眾宣傳影片。在謝老師的認真教授下，我基本掌握了素描和油彩的基本畫法。經過幾年的努力，看到自己繪制的電影畫報也亮相于外了，那一瞬間，無疑是當時最讓我和家人感到自豪的事情了。謝老師不是科班出生，對于繪畫技能全憑自身的喜好和刻苦鉆研。他無私的把畢生所學全教給了我，讓我在對事物的形象描繪上奠定了較為扎實的基礎。當時畫人物素描，一畫一個準，還信誓旦旦的給翹首期盼的同學許諾贈畫，怎奈諾言遙遙無期沒能兌現。人生很多事情便是如此，轉身便是一生。
除了學畫，如今想來，謝祿康老師的家也是分外別致。老師家住北門。沿著路邊的小巷進去，推開“嘎吱”著響的兩扇木門便是他家。跨進家門，一個精巧別致的獨家小院映入眼簾。小院中央偏右處種著一顆枝繁葉茂的老杏樹。杏樹下擺放著一張木桌，幾把竹椅。待到杏子成熟時，賢惠勤快的師母鳳珍阿姨便會手持小簸箕，架上木梯，為一家子采摘甜酸可口的杏子。
小院正對著的便是一排兩層樓高的水泥瓦房。最右邊一間是廚房。這個看似簡陋的廚房，卻是烹飪佳肴的所在。小院最左邊是兩間臥室，臥室外有一個木梯，直通二樓。樓上便是謝老師的畫室了。
畫室內橫七豎八隨意擱著幾張木質長桌，桌上擺放著各種畫紙、顏料、調色板、石膏像。墻上掛滿了謝老師和他學生繪制的作品。整個畫室彌漫著自由、隨性的藝術氣息。當時，正值瓊瑤劇《水云間》火爆上映。咆哮帝馬景濤飾演的畫家梅若鴻所住之地——水云間，依山傍水、空靈飄逸，屋內陳設隨意、畫作滿墻，屋外風鈴隨風叮鈴，如詩如畫，給年少懵懂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謝老師的畫室雖然少了水云間的空靈和詩意，卻多添了幾分溫暖和實在，成為我們這群愛好藝術的孩子們放飛夢想的所在。
每當墻上的時針指到12點，正是我畫得饑腸轆轆之時，而此刻總有一股讓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準時飄進我的鼻子。眼見著各種美味的家常菜經師母之手從這個簡陋的廚房端出來，擺放在小院老杏樹下的木桌上，更加速了我唾液的分泌。只待一聲“開飯了！”令下，一家子包括我在內，便快速沖到院里開始大快朵頤了。微風拂過，杏葉輕擺，此情此景，甚是愜意。藝術與人間煙火味在這個別致的小院得到了完美的交融。
謝老師家的小院如今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高樓大廈。前些年，謝老師一直在傾心繪制康定“清明上河圖”。作為40后的一代老康定人，見證了家鄉的世事變遷，老師想通過自己的畫筆，將過去茶馬互市的老康定百態以工筆長卷的形式呈現出來，為此他傾注了大量心血。怎奈人世無常，難盡人意，謝老師已駕鶴西去，留下這幅巨作撒手人寰，怎不令人感到惋惜。虔誠祈禱老師早日離苦得樂、往生凈土，在天國完成自己的心愿。
帶我沖刺美院大門的第二位老師是劉德華。此劉德華非彼劉德華，他比港星華仔要長十來歲。是當時康定師范學校的美術老師，畫過很多畫作，得過不少獎項，已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繪畫老師。此時的我正值高中階段，很榮幸成為他的學徒。
老師對我循循善誘、和藹可親。經過他的嚴格教授，我的繪畫技能有了質的提升。無論是素描，還是色彩，都從過去的注重表面的形似，逐漸提高到了注重物體的質感和內涵。畫一個蘋果，就要讓它通過鉛筆的不同排線，明暗光影的對比，讓它在平面的畫紙上呼之欲出、躍然紙上。畫一幅色彩風景寫生，就要讓它通過不同的筆觸和點、線、面呈現出不同事物的質感。高考前，我基本做到了劉老師對我的這些要求。
有了美術的熏陶，當時我的雙眼無論看什么，都會用繪畫的視角去觀察。掛在跑馬山邊的云朵、低垂折多河畔的柳條、馳騁牧場的駿馬、小牧民紅撲撲的臉龐……我都習慣于在腦海里勾勒它們的線條，找尋它們的明暗分界線。這很有意思，讓一些看似無趣、無聊的東西，變得可愛起來。兩位良師把我普通的雙眼點化成為了善于發現美的眼睛，這是他們給予我的最大的人生饋贈。
因高中保送中文系漢語言文學教育專業，我沒能如愿考入美院，也沒能從事自小就跟師學習的繪畫事業。但偶爾，我也會支起畫架，手持畫筆，在調色板上調制自己滿意的色彩，再把它們涂抹在潔白的畫布上。無論最后呈現的效果如何，此刻內心平靜，煩惱全無，極度減壓。
美術與文學，兩種不同形式的藝術門類，卻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所惜參加工作后，自己也沒能從事專業的文學寫作工作。但是偶爾，我也會借助文字直抒胸臆，寫作于我不是生活所需，但已然成為生命所需了。
佛說，這是一個娑婆世界，娑婆即遺憾。紛繁復雜的生活總是充斥著遺憾和迷茫。如今看來，美術和寫作，都與我巧妙的擦肩而過了。可正是有所遺憾，便有所向往，或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感恩生命中所遇的良師，雖然自己沒能實現從小的夢想，但它們已然在我的生命中生根發芽過，即便沒能開花結果，這顆熱愛藝術的種子足以滋養自己貧瘠的內心世界，讓平淡的人生變得有意思起來。
